(原文刊於 Obscura Magazine 2017 年 8 月 15 日)

在柏林的最後兩天,本想去參觀Le Corbusier的Unité d’Habitation,但朋友嚷著要到 Esther Schipper 畫廊看的藝術演出,說那天是最後一場。沒有甚麼準備,也不知道要去看甚麼的表演,就這樣我跟 Ari Benjamin Meyers及 Ayumi Paul 合作的 〈Solo for Ayumi〉遇上。

Meyers 來自美國定居柏林的音樂家與作曲家。Paul 是出生於德國日本裔小提琴家,二人是多年朋友。Paul 經常寫信給 Meyers 訴說成長中、生活甚至是創作上的故事。她如何考入柏林漢斯·艾斯勒音樂學院;在柏林愛上一名男子,然後分開,七年後重遇對方已經結婚了;每次演出前都非常緊張,緊張至想暴烈地把身上華麗的演出服飾撕破;在西班牙禪修之旅遇上一對夫婦,後來對方成為她音樂旅途上的天使。

「Dear Ari, In 7th grade I almost stopped going to school entirely.  I was mostly hanging out with friends…」

「Dear Ari, The first man I fell in love with after arriving Berlin his name Michael, a dance who had just defected from his ballet…」

Meyers 將這些其中的十二封信譜成樂曲, Paul 挑出十二件私人物件:小童鞋子、鎖匙、學生證、演出服飾等,跟樂曲配對並在畫廊中展出。期間 Paul 更會在現場親身演奏這十二段關於自己的樂章。我事前並不個知道演出的背景故事,走入畫廊中聽到動人的小提琴聲,就這樣被吸引去看展覽。Meyers 做了不少音樂及藝術跨界的項目,嘗試以不同的形式打破音樂的界限,讓觀眾能看到音樂的結構性,閱讀當中的故事。至於Paul 除了是傳統小提演奏外,也做過不少觀念性的創作,以音樂去展現「寬恕」、「光」及跟空間的故事。

本來只是二人的通信,Meyers用音樂把文字內容變成璇律故事。Ayumi 的個人故事也籍著她的現場表演,觸動前來參觀的公眾。〈Solo for Ayumi〉打破既有的概念,讓音樂走出演奏廳,從聽覺轉換到視覺而被看見了。Meyers 曾經說過他來自演奏廳、歌劇院,在藝術界白匣子中感到無比自由。限界被除,於是來自不同背景的觀眾,在視覺及聽覺上均被觸動著。

The Boat is Leaking. The Captain Lied – Thomas Demand

(原文刊於 Obscura Magazine 2017年8月1日)

如何分辨出謊言?當虛構如此真實,而現實又那麼令人難以置信。

展覽「The Boat is Leaking. The Captain Lied.」正於意大利威尼斯的Prada Foundation中舉行。電影製作人Alexander Kluge、舞台設計師Anna Viebrock及藝術家Thomas Demand,三人的作品形成了一個關於歷史、私密、工業化及幻覺的迷樣空間。定居洛杉磯德國裔的Thomas Demand,他的攝影作品<後園>(The Backyard),記錄了種有櫻花的後園,園中有雜物及常用的燈飾。照片彷彿記錄美國尋常家庭後園的模樣。

以為照片是記錄真相,Demand的作品卻是déjà vu。

<後園>是以咭紙造成的模型,Demand的藝術都是幻覺的展示。立體三維的物件,都是真實或者是最接近真實吧。平面的照片只記錄一剎,沒有具體的前文後理,很難判是孰真孰假。Demand找來現成的圖片,以3D打印技術造成紙模型,再以攝影記錄,最後把模型毀掉。有圖不是有真相,實相也不單是立體便能呈現。吊詭的是Demand用最便宜及脆弱的物資 — 去重塑真相。

<控制室>(Control Room)是Demand於2011年的作品,他重塑並以攝影記錄了311大地震後,日本福島一號核電廠的控制室。Demand發現近年最重要的照片均非出自攝影記者鏡頭下,反而是涉及事件中的人,也許是受害人吧。在<控制室>中,仔細如天花因地震破壞的情況也看到,作品參照的正是一張由留守核電廠職員所拍的照片。天花板是一重象徵,是較接近災難真相的投射,報章或許不會以文字來描寫,沒有到過現場的人也想像不到這些細節。有人說Demand是用紙來建構歷史,當中蘊含喻意,但他本人卻指創作的初衷遠不止要指涉歷史、真相及虛幻等概念。Demand要突顯所謂的現實幾乎以光速在變化,以照片去紀錄所謂的一刻真相,到下一刻真相可能已經走樣。

在一個真相會走樣的年代,船長並沒有說謊,這一刻大家仍可以在享受航程,歌舞昇平。但下一刻,船已觸礁入水了。

The existence of the non-existence – Emily Jacir

 

 

(原文刊於 Obscura Magazine 2017 年 7 月18 日)

Emily Jacir 的藝術關注那些被消失、被遺忘的事情。

美籍巴勒斯坦裔藝術家 Emily Jacir ,把故鄉被消失的故事通過藝術呈現出來。關於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都以「衝突」概括,衝突中包含家庭、土地、歷史及各式各樣的突然消失。於2012年上一屆的卡塞爾文獻展,Jacir 將六千本藏於耶路撒冷國家猶太圖書館中,被標籤為「棄置財物」(Abandoned Property) 的書,做成作品 ex libris。這六千本書原屬於巴勒斯坦圖書館、學校、機構甚至是個人,後來被以色列據為已有並聲稱這都是被拋棄的書。

ex libris 是藏書票,前人愛在書內的首頁,寫或刻上自己的名字,以示擁有該書之意。Jacir 將這六千本被迫遺棄的書以攝影記錄下來,然後造成裝置藝術,更將當中的藏書票內容,翻譯成英語及德語在卡塞爾市中心不同地方展示。

This book belongs to its owner Fathallah Saad. He bought it with his own money at the beginning of March 1892

To a dear friend and great research historian Omar Effendi Barghouti. A gift of respect and appreciation from the author Aref il Aref

擁有權都被消失,就像巴勒斯坦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卻過著難民一樣的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成為難民。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地區設圍牆,說是為了國土安全。這些圍牆把原本屬於巴勒斯坦的土地也分隔開起,更荒謬的是有大學、私人居所、醫院等被圍牆一分為二,於是在課室與課室、病房與病房、客廳與飯廳之間,也設有檢查站而經過的人要出示證件。自己擁有的就此被消失了。

想起了卡爾維諾的小說《不存在的武士》,書中的武士沒有實體身驅,只有盔甲一具。「不存在」並非看不見,只是「不存在」在奮力與「存在」抵抗時,往往因為無知、貧窮及習以為常,「不存在」於是落入無窮空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