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1984 到 2014

( 原文刊於 2014 年 7 月《主場藝術》)

George-Orwell-1984--225x300

 

記得年初時看過一段新聞,標題是「閱讀歐威爾《一九八四》的泰國示威者被警員拉走」(“ Protesting Thai reader of Orwell’s 1984 dragged off by police in Bangkok”),事情發在今年一月,在泰國反政府示威中,有便衣警員在人群中帶走了八名示威者,其中一位被拖走時,正手持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在閱讀。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George Orwell, 《 Nineteen Eighty-Four 》)是一部政治諷刺小說。這書我中學時期第一次看,這麼多年來,偶爾也會重讀。最近又再重讀這書,不能不驚嘆歐威爾的先見之明,書中談到的,在今日 2014 年似乎逐漸成真,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心也寒了。

《一九八四》出版於1949年。書中描述一個假想的未來極權主義國家 Oceania,主角溫斯頓便是在國家的「真理部」負責篡改歷史工作,在這國家內一切形式的紀錄,包括文字、影像、書、雜誌、藝術品等等,必須經「真理部」審查。國家黨的口號是「誰能控制過去,便能掌控未來。誰能控制現在,便能決定過去。」(“Who controls the past, controls the future: who controls the present controls the past”) 。像坐時光機吧,若能回到過去,便可把歷史改寫。但若歷史真的可能改寫,是一件非常恐佈的事,試想想中國共產黨把一切也控制,歷史也改寫。有誰會知道在1949年後的中國,曾經有過大飢荒、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六四事件等等。

說回 Oceania 國,除了「真理部」,這裡有不同的部門,分工合作保持社會的和諧穩定。

// The Ministry of Truth, which concerned itself with news, entertainment, education and the fine arts. The Ministry of Peace, which concerned itself with war. The Ministry of Love, which maintained law and order. And the Ministry of Plenty, which was responsible for economic affairs. //

「戰爭就是和平、自由變成奴隸、無知就是力量 」,Oceania 的領導人 Big Brother 是無時無刻在監察民眾的一言一行,確保他們在掌控之內。小說開首的第一句是這樣:

// It was a bright cold day in April, and the clocks were striking thirteen. //

「這是在四月份寒冷而明亮的一天,時鐘差不多搭正十三了」,用字是明亮(bright),但從開首這句,便知道 Oceania 是個怎樣的國家,這裡是有十三點的,像一個發生在光天化日的恐佈故事。

「諗吓都唔得呀!」這句話,我們常掛在口邊。而在 Oceania 國內,真的是 「諗吓都唔得」。這裡有一種罪叫思想罪 (Thought crime),沒有任何形式的罪行不會被抓住,思想也不行。凡是破壞國家和諧、危害 Big Brother 政治的思想都不容許。一旦犯罪,思想警察 (Though Police)會在半夜時,當你仍在夢中時來拘捕你,防不勝防。

歐威爾寫這書時,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後來更證實患上肺癆,在上世紀四十年代,肺癆是沒有藥醫。我懷疑他病至“溫溫燉燉”,精神離開肉體,坐上了時光機,來到了 2014 年,目睹過正在發生的種種,回到他那個年代,寫下這書。由於天機不能洩露,所以不能把書名為《二零一四》,於是改作 《一九八四》

歐威爾於1950 年在 《一九八四年》出版後一年,因肺癆導致大量內出血而去世,臨終前他接受英國廣播公司 (BBC)的訪問,對後世作出最後的警告。

(歐威爾臨終的訪問)

 

// Something like “1984” could actually happen, this is the direction of the world going in present time. In our world, there will be no motions, except fears … there will be no loyalty expect loyalty to the party, but always there will be intoxication of the power. Always at every moment, there will be thrill of victory, the sensation on trampling on enemy who is helpless. If you want a picture of the future, imagine a boot stamping on a human face…//

在未來的世界,將會甚麼也沒有只剩恐懼。

沒有忠誠,只有對黨的終誠。

對那些手無串鐵的人的踐踏。

看到這裡,我倒抽了第二口涼氣。「老大正在看著你。」(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

 

為善為惡、 孰真孰假 ﹣ 曾建華

 

photo 1

剛被選出代表香港,參加明年威尼斯雙年展的藝術家曾建華,是一位充滿矛盾思想的藝術家。 他唸基督教中學、讀尼采、又相信荀子的《性惡論》,認為人需要某程度的道德規範。自稱是個守規矩的人,但作品中卻充滿對哲學、宗教的批判,流露對這今世代不同現象的反思。

「小學時讀孔教學校,讀論語 。然後中學是基督教學校,這個在當時有頗大的影響。尤其自中四、中五,會做多些反叛的事情。那時會想究竟為何有些人,會說一套做一套。」曾建華看來是內向寡言,像無時無刻在思巧的哲學家,很難想像他是反叛學生。「我中四、中五時,尚算是個好學生,是那種會返團契,聽老師話的學生。但當自己多留意老師或同學的行為,好像有點怪怪的。開始變得有點反叛,雖然反叛,但都是在框框內的反叛。」

曾建華當年在框框內的反叛,就是留長頭髮。 「當時我是有點幼稚,就是不明白為何留海不能過眼眉,男子又不能梳 one length 的髮型,女孩子校裙一定要及膝,很奇怪。我想就算相差 1 厘米也不是問題,為何要這樣嚴謹。那時覺得很奇怪,會想很多。」

這種在框框內的反叛,後來亦出現在作品中。2007年的作品 《Attempt at a Revaluation of All Values》,他把達文西的宗教畫二次創作一番,稍稍改動了當中人物動作,如把達文西《聖告圖》( The Annunciation)中天使向聖母報喜,變成向聖母竪起中指,來表達對基督教及讀尼采的想法,及批判在宗教內的各種真相、價值。

尼采曾說「沒有真相,只有詮譯」(There are no facts, only interpretations.)何謂真相?有沒有完全客觀的判斷?一直都是曾建華在作品中的宣言。在《七封印》錄像裝置系列中,就是他在聖經、存在主義、基督教等內容中,抽出不同的關鍵字,再組合成句字,重新詮譯所謂的真理。

「其實我一直覺得判斷及看法,都是沒有全面的,只能夠將不同的觀點、看法盡量集合,表達一種相對全面的觀感。」

THE NAME THE CALL / THE BLOOD THE SOUL / THE BREATH THE DEATH /

THE WORD THE SLAUGHTER / THE PLAN THE VENGEANCE / THE CRY THE VICTORY ﹣《第五封印》

 

The Fifth Seal, 2011

The Fifth Seal, 2011

 

是罪孽還是救贖,都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訪問前幾天,正好發生了馬航客機被擊落事件,在另一邊,以色列跟巴勒斯坦的衝突又在白熱化。有感而問曾建華,好像人性真的如荀子所言本惡?「當一個人行善的時候,其實是否真正發自人性根本,才去做好事呢? 有時並非真正需要做那事,而是透過做某些事情,可能會得到稱讚,或者有望從中得到認同,又或者是祈求心安理得,都並非出自人心的基本。所以我認同人性是惡。」

善與惡都是一念之差,有時可能都是出於不同判斷。在《 Ecce Homo Trilogy》內,曾建華搜集了羅馬尼亞前獨裁者壽西斯古,在 80 年代被審判及處決的片段,放在作品中,就是要探討在大眾媒界下對獨裁者的詮譯。Ecce Homo 有 「看看,這個人。」之意, 是尼采其中一本書的名字, 也是聖經故事。耶穌在釘十字架前, 被彼拉多鞭打然後示眾,當時彼拉多就是向民眾說:Ecce Homo,意思大概是:大家看看這個罪人。但這個罪人被釘後復活,卻成聖人,不同時空,有不同的詮譯。於是便出現很多針對人類行為的規範,令善惡有其標準。

Ecce Homo Trilogy I 多頻道錄像及聲音裝置, 2011-12

Ecce Homo Trilogy I 多頻道錄像及聲音裝置, 2011-12

 

「 荀子不是認為所有人也偏向惡,正因為人本身有惡的根,或者本質較傾向於惡,所以他認為有需要用德規範去導人向善,這個我認同。 透過道德,所謂的社會教化,令人慢慢為善,做對社會大眾有益的事情。」

曾建華一方面批判現世的標準價值,但同時又認為人類在某方而是需要規管的,這種矛盾也彷彿投射到他表現作品的手法上。他簽名式文字圖案創作,或者是文字流動影像,那些圖案好像是錯落有緻,文字之間的流動空間也像是經過細心考慮及編排,有其一致性,但內容卻含有強烈批判意味。如為當鋪改建而成的餐廳 The Pawn 的創作,句子如「當左你層爛尾賤樓」、「PAWN YOUR SKINNY SOUL」等。「 我大部份時候,都是守規則,但可能在一些微細的地方,我又不守規矩,如果可以不守規矩,我是不守規矩那種人,我內心是充滿 掙扎。」

這種矛盾掙扎又是源自基督教中學的影響。在貝浩登畫廊舉行的 “Forest of Illusions” 展覽,展出了曾建華的 2008 年的畫作《White Porn Painting》,以全白色去表現如性虐待、自慰、口交性等情色形象。「2007年構思時在 2008 年一個展覽的作品,是純粹一個圖像的處理,當時做了太多文字創作,想用另一個途徑去創作。我其實是頗好色(咸濕),所以有很多不同思想在腦海中,做這個系列時,想這事比較多。」他承認,這些思想都是來自宗教的壓抑。

「我讀基督教中學,當時老師的教導,那些(咸濕)色情的念頭都是邪靈,稍有這種思想也不可以,好大的罪惡感。這個對我的影響很大,現在我也會留意到,有時在媒體電視上,對這事也有類似的情況。我覺得, 這事其實是人類很基本的慾望之一,或者說是本能之事,所以有那麼大的壓抑,令我覺得很辛苦 ,於是透過畫去說出每個人想有類似的慾望。那種慾望甚至可以去到好誇張的情況,只不過是這事在抑壓情況下不太顯眼。」

「可能是我壓抑的太久了,中學之後一段好長時間,每當我稍有色情念頭,便有罪惡感,好像犯大罪,現在聽見有朋友讀天主教或基督教學校,我都覺得他很可憐。」曾建華笑著說。

 

曾建華小檔案:

曾建華,香港著名年青藝術家之一。1976 年出生於中國汕頭,2000 年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畢業,同年獲香港藝術雙年展 2001 優秀獎。2003 年在倫敦學院坎伯韋爾藝術學院藝術碩士(書藝)畢業。曾參加里昂雙年展(2009)、悉尼雙年展(2010)、亞洲藝術雙年展(2011)。明天代表香港參加威尼斯藝術雙年展。

(原文刊於《藝術新聞》2014 年 8 月號)

 

亞歷山大.薩洛(Alexander Tharaud)的電影即興曲

(原文刊於 2014 年 6 月號《三角志》)

alexandre-tharaud-les-violons-du-roy_d_jpg_720x405_crop_upscale_q95

「我的啟蒙鋼琴老師,她近年已經要使用輪椅了,這跟電影中的情節相似,讓我非常難過。」亞歷山大.薩洛 (Alexander Tharaud)

 薩洛在米高.漢尼卡(Michael Haneke)的電影《愛‧慕》(Amour)中,飾演退休鋼琴老師的學生,就是電影開首,在台上演奏舒伯特【即興曲作品 90 】的那位。現實生活中,現年四十五歲的薩洛是法國受歡迎的鋼琴家,電影中就是飾演自己。 「四歲時第一次上鋼琴課,我被帶到一所古老的住所,在那裡見到一位美麗、優雅的老師,她非常友善親切。當她把我的小手放在琴鍵上的那一剎,便知道這是我的終生所愛。她是我的啟蒙老師。近年她健康已大不如前,要使用輪椅了。」

 

事情總像冥冥中有主宰,鋼琴原來不是薩洛的個人選擇。爸爸是位男中音手,媽媽是專業舞蹈員,祖父母是小提琴家,薩洛的父母沒有要兒子繼承自己的專業,卻為他選了鋼琴。在今年的「法國五月」,他演出了一場鋼琴獨奏會, 這是他首次在香港舉行獨奏會,幾年前曾跟香港小交響樂團合奏演出。今次選曲都是一般觀眾耳熟能詳,如莫扎特的【土耳其鋼琴奏鳴曲 K331】、蕭邦的【 升 C 小調夜曲】、 舒伯特的【即興曲作品 90】。舒伯特在薩洛手中非常細膩,畢竟在電影中已經彈了無數次。當晚最有驚喜的是拉威爾的【鏡】選段,拉威爾的印象主義音樂風格,擅長表現各種事物的內涵意義,好像用音樂把之具體呈現觀眾眼前。法國作曲家的作品,由薩洛這位法國鋼琴家演譯,好像份外和弦,選段中的鳥、海上小舟、小丑,彷彿活現眼前。

 

薩洛表示,為一場兩小時獨奏會作準備,要每天勤力練習,但他家中並沒有鋼琴。「十五年前,我做了一件很多鋼琴家也認為是瘋狂的事,就是把家中鋼琴賣掉,要練習便到朋友家裡,或者其他地方。因為我發現若在家設鋼琴,我不會專注在音樂上,只會即興地彈奏,像玩遊戲一樣,完全不會練習。所以我把鋼琴賣掉,有需要便到別處,專心地練習。」

 

去年十月,薩洛發表了 “Le Bœuf sur le toit” 大碟,為紀念曾在巴黎不同的卡巴萊(cabaret)場地而製作,包括了爵士樂及法國香頌(chanson)。另外,也是向作曲家如喬治.蓋希文(George Gershwin)、拉威爾(Mauric Ravel)及科爾.波特(Cole Porter)致敬。「我祖父是位古典音樂小提琴家,但他也會為默片或爵士音樂會演奏,在 30 年代,曾跟很多香頌歌手合作。對他來說音樂是沒有分家,只有一個音樂的大同世界。雖然我不是一位爵士樂手,個人也較愛古典音樂,但自少在他的薰陶下,也聽了不少爵士及香頌。對我來說能跟其他樂手合作、演譯不同類型的音樂,是個很難得的學習機會。」

 

推出接近三十張大碟,演譯巴赫、蕭邦、拉莫的作品,當中包括《愛‧慕》的原聲大碟,這個是米高.漢尼卡第一次為自己電影,現場錄製配樂,由薩洛演奏。之前《鋼琴教師》的配樂也用舒伯特,但那次是用現成的音樂。問薩洛喜歡製作自己的大碟,還是電影原聲大碟。他哈哈地笑了 「我喜愛錄製自己的大碟,因為那是我的演譯,演奏快些、慢些、溫暖點、激昂點...所有事情都由我決定。但在《愛.慕》的原聲大碟內,因為米高.漢尼卡也在錄音室內,而這是他的電影,所以由他去決定如個演譯。這個於我是有點難度,但我對自己說:漢尼卡是電影大師,而他也懂音樂,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但當然,我是較喜歡做自己的大碟。」

 

究竟薩洛是如何遇上電影大師呢?「我不知道。」他笑著「就是有一天我被著去試鏡,因為漢尼卡要找一位懂彈鋼琴的人,去飾演電影內的學生。他不要在電影內扮作彈琴,那是很糟糕的,他要真正的鋼琴家。就是這樣,我被選上了。」「電影在 65 屆康城電影節首映時,那是我第一次出席影展,第一次看電影完成版本。我坐在左邊的是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右邊是米高.漢尼卡,以及尚路易.坦帝尼昂 (Jean-Louis Trintignant),前面是大導演波蘭斯基。當時感覺很奇特,那銀幕很巨大,我想有應該有 50 米,然後我看見自己一張臉,很大很大的臉。那是一個很獨特,又有很壓力的經驗。」

 

電影始終不是薩洛的強項,處女下海在《愛.慕》中演出後,並沒有打算展開演戲生涯。「有很多出色的演員,而我真的不懂演戲,幸好那趟是飾演一位鋼琴家,基本上是做自己,才勉強過關。始終,音樂才是我的至愛。」雖說沒有打算從影,但他音樂又再次在電影中出現。在暢銷情色小說《格雷的五十道陰影》(Fifty Shades of Grey)的電影版中,便用了薩洛的大碟“Le Bœuf sur le toit”部份曲目作配樂。

 

「我沒有看過那小說。」薩洛笑道。

 

 

蚊子的力量 姚瑞中的《海市蜃樓》

(原文刊於《號外》2014 年 4 月號)

mirage_169

台灣藝術家姚瑞中對廢墟情有獨鍾。

他在 2004 年出版 《台灣廢墟迷走》,利用黑白照及文字展現他對荒廢地方的迷戀,在自序內他說 :「就像在外面流浪,常常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可能走在鄉間小路上看見一座廢墟,就被吸引進去了。過程很偶然,也沒有特別選擇什麼。」2007年的《廢島:台灣離島廢墟浪遊》利用鏡頭,進一步將台灣的軍事及政治閒置建築記錄下來。

在 《海市蜃樓》計劃,姚瑞中再以廢墟為主角, 打破藝術止限於在美術館展覽、或者被收藏這些觀賞功能,與社會功能結合,一石激起千重浪。自2010 年起,姚瑞中率領台大藝術學及台北師範大學的學生,組成「失落社會檔案室」,查訪並用攝影紀錄台灣各地蚊子館,計劃稱為《海市蜃樓》 。所謂的蚊子館就是 「閒置公共建設」。

「2008年之後,台北藝文環境產生巨大變化,許多藝文空間陸續被官方收編,包括寶藏巖、華山…,以往這些地方有較多實驗性展覽,但現今較具實驗性與批判性作品卻很難在這些空間內實現。不禁納悶,為何政府都將閒置空間改造成中產階級想像的藝術空間?難道不能釋出閒置空間讓藝文發展兼容並蓄? 」姚瑞中覺得這樣實際上是以文創為幌子,是重商輕文。他不斷反思當中的狀況及問題,於是發動學生以攝影做手段,去調查全台各地蚊子館的情況。參予的學生除了來自美術系之外,也有不同的學系。他們的家鄉遍佈台灣,遠達蘭嶼、綠島、馬祖、澎湖、金門,大部份也不懂攝影,亦甚少回鄉,姚瑞中給他們基本攝影訓練,便著他們回鄉調查, 三期計劃共有一百三十名學生參加。「我一直在思考藝術教育,教學時常會遇到一些學生不知道在課堂學藝術到底要幹嘛?我其實蠻希望他們可以下鄉,就問他們要不要做,基本上這是一個反過來思考藝術教育的實驗,並且連接到台灣社會常見的問題。」 學生回鄉看見廢棄建築非常震撼。

計劃至今發佈了三次,一共紀錄了 300 多處的蚊子館案例。如在 2002 年峻工,造價約 9 千萬新台幣的屏東縣恆春鎮(停一立體)公共停車場;2006 年峻工,造價 2 億 5 千新台幣的彰化縣員林運動公園網球訓練中心 ; 台南市永康創意設計園區,始建於 2002 年,一直沒有完工,造價約 30 億台幣。

「我要談的其實並不是「蚊子館」本身而已,它比較像是一種政治地理學的概念和調查,它可能是政治權力鬥爭下的遺留物、剩餘物,「蚊子館」正是政治角力下的一種物件。蚊子館在看不見的背後其實有很多政治考量,還有地方派系、選舉機制的一些問題,「蚊子館」如同冰山一角,水面下還有很多我們看不到的部份,那些看不見的權力運作是我比較感興趣的。這些「蚊子館」最初不都冠冕堂皇的說是執政者平衡城鄉差距的德政,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蓋建築物。原因是時效快、獲利高、政績顯,對主官、建商或樁腳都有利,選票那就更不用說了,等於是變相撒錢買票。例如建一個停車場上億元,最後可能只花了幾千萬元興建,政治人物剪完綵之後就往往閒置了,由於政府有限定營運費(經常門)跟資本額(資本門)須維持一定比例的相關法規,例如動用上億元建設,但營運費可能只有幾百萬元,慢慢地會因入不敷出導致關閉。但實際上有很多陰暗面是一般人難以看到的,我只是藉由藝術手段去談公共空間背後的政治性問題。」姚瑞中就是要讓大家看見藝術背後的可能性及行動性。

台灣時事評論員南方朔回應《海市蜃樓》計劃時說:「在蚊子滋生之前,必定已蟑螂飛舞成一片。不肖的政商關係就是台灣的蟑螂!」蚊子館揭露台灣的官商勾結,引起社會上很有的回響。姚瑞中更獲得行政院長會見,有關方面更表示要對蚊子館拿出對策及追究責任。有人質疑計劃當中包含學生調查成份,而照片也只是檔案記錄,是偵查不是藝術,但姚瑞中並不同意。 「也許我們應該先回過頭來問:什麼是藝術?藝術難道只發生在美術館或只有手工技藝這個部份嗎?我覺得能促進我們去思考並創造人類存在價值的媒介,都可以算是廣義的藝術。這種具備社會性、政治性的問題,藝術家其實不是不能碰,而是在台灣長期保守的美術發展與高壓統治之下,藝術家盡量選擇不碰。重點不在於是否有「物品」的生產或是否合乎傳統美學規範,而在於是否創造出嶄新看待事物的角度、生產知識,甚至經由藝術途徑進行精神解放。」

創作的社會及政治性,一直是藝術家們喜愛的議題,當中有不少為作品賦予政治或社會的意義。如布拉格雕塑家David Černý 的 《粉紅色坦克》;凱斯.哈林(Keith Haring)關於歧視、愛滋病及死亡的普普藝術;當然還有艾未未的作品。姚瑞中亦相信,藝術的力量遠遠大於一幅畫、一張照片、一件雕塑所能承載,《海市蜃樓》除了照片檔案記錄之外,引發起的是一連串的思巧及行動。

「現在台灣有很多藝術家都是在談論社會議題,他們提供了另外一個思考模式。我覺得最重要的——藝術是可以讓人去重新思考——在思維上會有一些比較活潑的想法,而不是一直侷限在舊思維裡面。因為藝術從來都是一個偽科學,它不是科學。 它沒有辦法被驗證,或說是同理可證,或是求得一個具體的、正確的結果、答案——沒有!藝術的重點不是在求取像數學般的解答,不是!」姚瑞中的答案像一個哲學家「 它的重點在於在這個答案之外,還有什麼?如果是我們都直接選那個答案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只要有數學就好了。可是這個答案之外,還有很多可能性:藝術可以提供我們去思考那個可能性。」

 

 

 

 

 

 

「記住與不被記住的,也同樣重要」—《宋冬:三十六 曆》

(原文刊於 2013 年 1 月《主場藝術》)

「今天的歷史不是讓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集團來書寫,

我覺得有若干的可能性 …… 每一個人放進去都是文獻,或者是就檔案」— 宋冬

DSCF1013

 

中國藝術家宋冬在香港舉辦首次個人展覽 —《宋冬:三十六 曆》。他用了一年時間,把 1978 至 2012 年 12 月 21日三十六年裡的特別日子、記憶及個人經歷,用鉛筆繪畫在掛曆上。三十六年,四百三十二個月,一萬三千一百四十日,包括了宋冬的藝術啟蒙及創作歷程轉變、生活上大小事情;也包括改革開放、六四事件、北京奧運;同時展示了中國當代藝術的各個重要日子。藝術家以個人的生活點滴事情,重塑了感人宏大的國度。展覽從1978年開始,當時宋冬住在北京的西單,他常逃學去看民主牆,那處被視為中國民主運動的開端,也是宋冬那種集體分享生活點滴、歷史觀點及政見的啟蒙。

展覽開幕當天宋冬跟四百多名市民一同再重塑歷史,四百多名市民把宋冬的掛曆,跟據個人的經驗再重繪一次。參加的有學生、藝術家、傳媒等,有人認為宋冬的三十六 曆已經很有睇頭,為何又要勞動四百多名市民去參予呢?更甚的是,有些學生們像在做填色練習,是生活還是藝術,很難去界定。只聽見有在場人士說情願只看宋冬的部份。

 

1978 年西單民主場

1978 年西單民主場

 

訪問開始,便向宋冬提到這個動員四百多名市民參予的疑問,他說:「當個人的生活、經歷和感受,往一個跟公眾接觸的平台去呈現的時候,可能有另外一層意義上的交流。 譬如說我跟我母親合作的作品,其實它是初衷特別簡單,就是要把我母親從悲痛當中解放出來,同時也把我自己解放出來。最初開始是讓我母親有個事宜,讓她每天有個事情去做,從不跟別人交談,不讀書讀報的一個狀態解放出來。」宋冬所指的是《物盡其用》展覽,是藝術家與媽媽合作的展覽。2005 年宋媽媽積存的萬多件舊物,第一次展現公眾眼前,萬多件日常積存下來的日常用品,以藝術形式進入畫廊。宋媽媽對舊物的珍惜是緣於文化大革命時期,那是一切日常用品皆珍貴,她便省著用,舊物也不捨棄掉,也是對亡夫的一種思念。

 

那歷史就是個人的生活經歷嗎?宋冬: 「我們的家跟當時每一個家有很很多類似之處,當家庭面對公眾的時候,有很多語言可以交流。」個人的經歷其實正反映時代的面貌。宋冬在《物盡其用》展覽 時,還特意在場地闢出一個小角落給宋媽媽與觀眾交流,慢慢地宋媽媽便走出傷痛。 宋冬表示,媽媽在展覽完後,其實也不願把作品賣掉,賣掉作品拿錢買大房子也不願,因為太多記憶在裡面,錢及大房子不比這個重要。宋冬說:「我覺得我媽一直用生活及經歷來教育我,我覺我媽特別棒! 我覺得它(《物盡其用》)是我父母留下給我巨大的無形財富,使藝術成為了我家的一個中心。 」「生活就是藝術,是在我人生當中慢慢形成的一個樣子。」在 2010 年這個展覽要繼續在紐約現代美術館繼續巡迴展出時,宋媽媽因為要救一隻在樹上受傷的鳥而失足跌倒,之後就去世了,宋冬還在想念母親。

 

 2009年 7月《物盡其用》在美國 MOMA 展出

2009年 7月《物盡其用》在美國 MOMA 展出

 

那宋爸爸呢?從早年的三十六 曆看到宋冬的藝術啟蒙,是來自小時爸爸帶他去美術館看展覽,宋冬感覺當時父親可能是有意識地帶他去看,引導他向某方面的發展,父親是宋冬藝術的泉源。

宋爸爸在文革是因為「現行反革命」被下放到湖北,宋冬很少見到父親,對父親又尊敬又愛又害怕又陌生。宋爸爸也曾在宋冬的錄像作品《觸摸爸爸》中出現,隔空撫摸父親,不用語言便把宋冬對父親的感覺以影像道破。《物盡其用》現時在澳洲藝術節展出,除了宋媽媽的舊物外,亦添加了宋爸爸的物件。二、三十年前,曾當工程師的宋爸爸給兒子做了個炸方便麵的小工具,「因為方便麵在八十年代初都是時髦的東西。我病了然後我爸媽給我弄點方便麵,又方便又暖和又時髦 。」宋冬說。但當時方便麵太貴,於是宋爸就了一個自行炸方便麵的工具,滿足宋冬的虛榮心。宋冬回想,可能是爸爸覺得愧對於兒子, 在生活上也盡力去滿足兒子 ,知道兒子喜歡畫畫,於是在藝術上有意的開導 。

 

1980年12月與父親一起去看展覽

1980年12月與父親一起去看展覽

宋冬最初是做繪畫,後來才做錄像裝置及行為藝術,宋爸爸知道後很生氣,

「畫本身有很多東西表達不了,譬如像《水寫日記》,我想表達有和無之間的關係,在畫裡能怎麼表達呢?」宋冬說,於是便轉向其他的藝術媒介。其實《水寫日記》也是來自宋爸爸教兒子書法,當時宣紙太貴,練習時用太多紙宋家負擔不來,小小宋冬投訴,若不練習,怎能寫得好,於是宋爸爸叫宋冬用水在石頭上寫。《水寫日記》用水在把個人歷史寫在石頭上,文字𣊬間便會消失,歷史變成無形。

但在《宋冬:三十六 曆》,把歷史記在掛曆,變成了有形,今次展覽亦探討了歷史的形態問題。 宋冬認為歷史是無形的,沒有一個真正客觀的意義,「因為你無法知道它真正的邊際在那兒。歷史都是由當權者去編寫,有些部份會被擦掉或忘記,但這些被忘記的部份,也許會在末來重現出來。」宋冬在 《三十六 曆》的展覽中,重現了八九六四、達賴喇嘛獲諾貝爾和平獎等在中國當代歷史上消失了的部份。他認為歷史被改被重寫並不可怕,因為歷史就像羅生門,由當權者去塑造的版本並不全面,在強權壓力下塑造的歷史,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他可說服你怎麼說,但不能說服你怎樣想,你真正想說是誰也改不了。」宋冬

 

1989年6月 “我哭了,我怒了,我聽見槍聲,看見了血”

1989年6月 “我哭了,我怒了,我聽見槍聲,看見了血”

 

 

 

 

 

 

 

 

 

 

 

 

 

五十而立的 Damien Hirst

(原文刊於《主場新聞藝術版》 2013 年 2 月)

Supreme Being 2012, Scalpel blade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182.9 x 121.9 cm

Supreme Being 2012, Scalpel blade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182.9 x 121.9 cm

步入傳媒預展前,我心裡想不要再見到那些人體模型元素,或者是蒼蠅、蜘蛛之類的物體,更想最好不要看見那些動物標本,還有那些不知是他畫,還是他的助手們畫的波點畫,否則面對來自倫敦 White Cube 的策展總監 Tim Marlow 我定會毫不客氣地問:這是藝術嗎?難怪會被 Robert Hughes 評為 “a sure sign of dullness of taste”! 提醒自己訪問態度要客氣收歛些。說的是 White Cube 的 Damien Hirst「昆蟲櫥櫃及繪畫、解剖刀藝術及調色板」全新個人展覽,這位 YBA 的領軍人物,作品一向難以解讀,美感欠奉,但卻拍賣場的寵兒,是現時仍在世最富有的藝術家。

甫步進畫廊的地面層,正中便放著一幅大型的 <Cocytus>是昆蟲標本加 Hammerite 油彩,立即吸引了我的眼球,那些昆蟲標本並不嚇人,作品近乎有點詩意,當刻的反應是:難道 Damien Hirst 轉性? Tim Marlow 聽見我的疑問哈哈哈的大笑了三聲,然後答道。

「去年 Damien 在 Tate Modern 的回顧展,是第一次 Tate 為仍在世的藝術家辦回顧展, 入場人次有近五十萬,是 Tate Modern 有史以來入場人次最多的展覽。對 Damien 來說那象徵他事業某個階段的終結。今次在香港的全新作品展覽,會有煥然一新的感覺,是另一階段的開始。 」

「中國人有五十而立之說,Damien 剛過五十歲,作品開始成熟。 」祖籍是上海的 Laura 補充道,她是香港 White Cube 的畫廊總監。

「但不要以為 Damien 會收歛! 」 Tim Marlow 。

Tityus 2012, Entomological specimen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152.4 x 121.9 cm

Tityus 2012, Entomological specimen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152.4 x 121.9 cm

今次 Damien Hirst 的全新作品展的確較舊作易消化,那些動物標本、人體模式、鑽石枯臚頭舊作,很難令我相信 Damien Hirst 是受到 Francis Bacon 的啟發( Tim Marlow確實對我說 Damien Hirst 受到 Francis Bacon 的啟發)。全新作品分開三部份,分別是《昆蟲櫥櫃及繪畫》、《解剖刀藝術》及《調色板》,新作內有著一貫 Hirst 的影子。一向愛用蝴蝶創作的Hirst ,在《昆蟲櫥櫃及繪畫》內,便在蝴蝶之外再用了其他如甲蟲、蜘蛛等標本,排成不同形狀鑲嵌在鋼框內,再塗上顏色,與他早期的萬花筒繪畫 (Kaleidoscope Paintings) 非常相近。美麗的圖案卻由無數昆蟲屍體組成,這系列的作品均以但丁描繪痛若地獄的作品《神曲》裡的角色及地點命名, 如 Nessus 、Ptolomea 等,的確是充滿浪漫詩意。

「死亡,或關於死亡的種種,一向都在 Damien 的作品內,那些昆蟲在最美麗的時刻便被製成標本,是充滿詩意及恐懼。另外是《解剖刀藝術》 ,跟他以為藥物櫃、解剖刀櫃為裝置的舊作是相呼應。 Damien 就是有這個能耐,利用 cutting edge 的手法刺破人們表面,震撼人心。 」 Tim Marlow 說。

Concertina 2012, Scalpel blade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Concertina 2012, Scalpel blade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圖 : Concertina 2012, Scalpel blades and Hammerite paint on canvas )

《解剖刀藝術》利用大少型狀不同的解剖刀砌出不同圖案,然後塗上不同顏色。說實話 《解剖刀藝術》看得出 Hirst 的仔細,遠看像佛教曼陀羅圖案,近看才知是解剖刀,富有哲學意味。死亡、醫學及宗教一直是 Hirst 作品中三個重要的元素。

「 Damien 認為宗教、醫學及藝術均是某種的信念系統 (belief system) ,人們相信醫學能延續生命、宗教可以保我們永生,而人們接觸藝術就如接獨宗教一樣。」 Tim Marlow 說。

我不清楚 Damien Hirst 的粉絲是否如教主般膜拜他,但他在拍賣場的成績,實在可以用神跡來形容。金融風暴後,他的作品價值跌了百分之三十,去年又跟合作多年的 Gagosian 和平分手,雖然 Gagosian 表示不再代理 Hirst 跟錢沒有關係。但這次新作卻出奇地令人耳目一新,相信能吸引內地大款買家的眼球。以上種種,我不能自制地想神也要有面對現實的一天吧。

展覽詳情:

香港 White Cube

Damien Hirst「昆蟲櫥櫃及繪畫、解剖刀藝術及調色板」

2013 年 2 月21日至5月4日

星期二至六

上午11點至晚上7點

中環干諾道中50號

第 N 次的最觸動人心

Marc-André Hamelin 鋼琴家

Marc-André Hamelin 鋼琴家

 

臭味相投這回事,很難用文字去解釋,但其實又很簡單。就是你跟某人特別投契,對方的喜惡會直接或間接影響你,程度至嚴重時,對方放個屁,你也認為是芬芳無比的。我沒有離題,這篇是關於最觸動我的藝術作品。是最觸動的,箇中必有故事,現在先說故事。

我跟他是臭味相投,起碼在欣賞藝術上有相似的品味,或者正確地說是他影響了我。他愛日本版畫、愛印象派、愛讀 Robert Hughes 的評論、愛東南亞藝術、愛豐子愷的作品,這些我也喜愛。甚至我跟他也同樣愛喝 Antinori 紅酒,貪它平靚正。跟他提過,我喜愛鋼琴家 Marc-André Hamelin 的演奏,那種如水般的演奏,但奈何在香港各大唱片店,也找不到他的 CD ,而我是那種聽音樂要聽 CD,看書要看實體書的女人。 然後有一次,忘記了因何他惹怒我,然後我發誓,以後也不理啋他。當晚他傳來電郵,附加一個很大很大的檔案,千叮萬囑我一定要花點耐性完成下載。傳來的是 Hamelin 12 Études 大碟內的全部音樂作品,其中第七首 Études No.7,每次聽每次也想起他。

 

(Études No.7, left hand,  full version)

Hamelin 12 Études 內十二首音樂,全是他在不同時期的創作, Études No.7 靈感來柴可夫司基的 Lullaby Op 16, 而 Études No.7 是一首為左手演奏而創作的樂曲,Hamelin 一方面向大師致敬,另一方面希望挑戰創作及單手演奏的難度。事實上,Hamelin 是以他圓熟的鋼琴演奏技巧而著名,他不是那種舞台誇張演奏風格 (試想想郎朗),甚至他曾說若在演奏會上,觀眾焦點只在他,而不在樂章上,是令人很傷心的。當演釋其他作曲家樂章時,他有望自己像觀眾一樣,能從演奏中感受作曲家的心情,並非由演奏家去隨自己心意去演釋。對 Hamelin 而言,一場完美演奏會是要不經意的,由心出發的。

我第一次愛上 Hamelin ,是偶然在網上發現了他演奏 Liszt 的 Hungarian Rhapsody No.2,我不是專業樂評人,我只能說這個 Liszt 的 Hungarian Rhapsody No.2 ,那種優雅的澎湃 (我知道澎湃是很難優雅的,但實在辭窮),深深地打進我的心坎。Hamelin 擅長演奏那些冷門的樂曲,特別是十九世紀末,廿世紀初,那些對鋼琴音樂發展很重要,但不為很多當代普遍古典樂迷認識的作曲家,如 Charles-Valentin Alkan、 Leo Ornstein 及 Nikolai Roslavets 的作品

 

( Hamelin 的 Liszt ﹣Hungarian Rhapsody No.2)

或許最觸動人心的藝術,從來都是不能刻意經營,只有從心感受,是非理性的。就像你問去小孩子為甚麼喜歡愛卡通一樣,答案就是喜歡。

決定寫這篇文的時候,把 Hamelin 的法文訪問傳給他,並問:還記得這位鋼琴家嗎?還記得這個樂曲嗎?訪問背景音樂正是 Hamelin 的 Études No.7,Hamelin 談的也正正是那個從心出發觸動人心的演奏哲學。

 

// 他回覆:我記得。為甚麼?

我答:沒甚麼,只是在懷緬過去。

他說:我知道,我喜歡你懷緬過去。//

 

然後我對自己說了第 N 次:以後不要理啋他。

(Hamelin 的法文訪問)

音樂是沒有界限的、美麗的、能感動人心的 ﹣ 梵志登

(原文刊於《三角志》2013 年 9 月號)

香港管弦樂團指揮及藝術總監梵志登 (Jaap Van Zweden)

香港管弦樂團指揮及藝術總監梵志登 (Jaap Van Zweden)

「音樂是沒有界限的、美麗的、能感動人心的。」梵志登 (Jaap Van Zweden)

這是梵志登在香港管弦樂團的第二個樂季,亦是樂團的四十週年。跟梵志登有過數面之緣,知道大師對音樂演奏有非常高的紀律要求,排練時很認真、很嚴格,是指揮台上的巨人。訪問在港樂揭幕樂季音樂會前進行,大師在前一天抵步,還在適應時差。我以「 樂季揭幕音樂會:帝皇與新世界 」中兩位作曲家貝多芬及德伏扎克打開話匣子,他立即精神抖擻起來。

「這個選曲讓我非常興奮,第五鋼琴協奏曲:帝皇,可能是貝多芬最好的鋼琴協奏曲。而第九交響曲:新世界,可能是德伏扎克最好的交響曲。」梵志登說。

看見這個開季音樂會的曲目,不禁令人聯想「帝皇」跟「新世界」,正是梵志登帶領港樂在四十週年的一個任務 (Mission) ﹣ 一個充滿力量的新世界。貝多芬第五鋼琴協奏曲「帝皇」是作曲家最後的一首鋼琴協奏曲作品,當時貝多芬居於維也納,面對拿破崙入侵,及自己的嚴重聽障問題。「那個時候的貝多芬性脾氣非常古怪,常常被房東趕走,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卻完成了這首帝皇鋼琴協奏曲,是一首充滿力量,卻非常和諧的曲見,像是他在困難情況下的一種啟發。」一談作曲家的故事,梵志登眼裡像發光一樣。「至於德伏扎克的第九交響曲,對我來說是一個精神上的旅程,裡頭充滿美國土著及非洲音樂原素,就是一個音樂無疆界的新世界。」

梵志登自上季執掌香港管弦樂團後,節目選曲是非常進取,去季的馬勒一、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九時音樂會等等,為樂團帶來不同挑戰。 二月時,帶朋友去聽梵志登跟香港管弦樂團的馬勒第一交響曲,友人是管弦樂的門外漢,聽罷後首個反應是:「嘩!好好聽!」馬勒的第一交響曲被冠以「巨人」,對指揮及樂團來說,是一項艱巨的挑戰,而對眾觀更不是易入口的曲目。朋友的反應或多或少證明了,在梵志登這位指揮巨匠的帶領下, 連不懂管弦樂的朋友第一次聽大師指揮的馬勒一,也被便被深深的打動。

今季節目選曲,更充份表現梵志登喜愛挑戰,追求卓越的風格,從帝皇與新世界、馬勒第四交響曲、巴赫的馬太受難曲,到蕭斯達高維契第五交響曲。由浪漫主義、巴洛克、波希米亞的曲目也有。「挑戰總有兩面,可以是好或壞。我相信紀律能帶來自由,若非常有紀律的地排練,在演出是便不用顧慮如何演奏,便能徐徐地奏出音樂,這是我所指的自由。能夠駕馭技巧,然後演奏,這是基本的兩個步驟。然要再把自已準備得最好,便會有超水準的演出。」這位現時最炙手可熱的指揮家,同時是達拉斯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以及皇家法蘭德斯愛樂樂團的總指揮,亦為不同著名樂團任客席指揮,五月更是他首次與柏林愛樂樂團演出。時間表排的得滿滿,所以梵志登相信只有以嚴謹紀律,才能面對挑戰,而他承認今季將為港樂帶來很多的挑戰。

「巴赫的馬太受難曲,我想是最接近神的一首樂曲,巴赫的音樂有種潔淨靈魂的作用。有些音樂中的情感來而又去,但巴赫中的情感是歷久常在。而蕭斯達高維契作品,能讓人體味蘇聯音樂的傳統。對港樂而言,演奏巴赫跟蕭斯達高維契的作品,所用的感情、風格是截然不同 ,這是港樂及我在未來的重要任務及挑戰,就是令樂團能駕馭不同作曲家的風格,演奏打動人心。」梵志登說

巴赫的馬太受難曲,是關於耶穌被釘十字架,以及前前後後的事件及故事,是一首龐大及哀怨的樂曲,就算沒有宗教信仰,亦會被打動,而巴赫作品一向被視為洗滌心靈之選。還記得在美國電視劇《法妻》(The Good Wife)內有這樣的情節,罪大惡極的富翁,他跟辯護律師會面,討論如何甩身時,一定要邊開會邊聽巴赫的樂曲。就是最壞的人也能被巴赫打動。

至於蕭斯達高維契,這位蘇聯作曲家受不同大師影響,包括 斯特拉文斯基、馬勒等,風格的複雜及多樣化。第五交響曲是在《莫桑斯克的馬克白夫人》之後,讓他“從地獄返回人間”的作品。《莫桑斯克的馬克白夫人》被評得體無完膚,過於複雜及深奧,但在蘇聯國內,卻被認為是最有建設性,最政治正確的作品,史太林更盛讚為「蘇聯真正的傑作」。

風格南轅北轍的作曲家,被梵志登大膽地放在本樂季的節目中,令我進一步相信,這位十九歲時已經是荷蘭皇家音樂廳樂團團長的大師,在音樂上是不斷超越自己。而他更認為提升港樂成為世界級樂團,挑戰難度是必須的。

「每件事也關乎我們的力量及演奏的水準。港樂最好的公關策略是樂團能表現出世界頂尖的水準,準備功夫是重中之重,然後是在演水時發揮最好的水準,才能觸動觀眾。今季我還會帶領樂團到台灣及內地巡迴演出,這是我第一次到這兩個地方,要成為國際級的樂團,便要走出去面向世界。而巡迴演出更能夠把港樂團結成像一個音樂家庭,因為在路上大家朝夕相對,這也很重要。 」

談到大師的真正家庭,梵志登太太也是藝術家,二人育有一女三子,其中兒子 Bernard 患有自閉症,到七歲時也不懂說話,二人用音樂去引導他開口說話。

「我們發現他對音樂有反應,太太於是跟他一起唱歌,到中段時會故意唱漏一個字,Bernard 會因此而非常懊腦,我們跟他說:若要音樂繼續,他要開口唱出那個字。如是者,從說一個字開始,到兩個字,到三個字,到能唱出整首歌。」

在 1997 年,梵志登與太太成立了 Papageno Foundation, 用音樂治療去幫助自閉症兒童。「音樂跟語言,其實那個先出現呢?我見過很多孩子,他們不懂說話,但一聽見音樂,或者只是簡單的敲擊樂器的聲音,也會有反應。或許在音樂方面的成就,令我有能力去幫助這些小孩。但這些小孩其實不斷在提醒我在名與利的商業世界,有些東西是美麗動人,音樂是美麗動人的。」

 

畢加索的兩個女人:Eugenia Errázuriz 及 Françoise Gilot

畢加索的女人,其實又何止兩個。眾所周知,他身邊的女朋友、情婦一個接一個。 而大部份的女人被甩掉後,往後的日子也活在大師的陰影下。如畢加索首任妻子俄羅斯芭雷舞家 Olga Khokhlova , 她得知畢加索在婚後仍然四處流情時,要求離婚,但大師怕被瓜分財產及作品而拒絕,之後 Olga 變得精神恍惚,至臨終仍是有名無實的 Madam Picasso。另一個是情婦 Dora Maar , Dora 也是藝術家,畢加索在同一時間除了她外,還有另一位情婦 Marie-Thérèse Walter。 Marie-Thérèse 為大師誕下女兒,另一邊廂 Dora 卻是不育的,她因此而患上抑鬱症 ,終日活在畢加索的影子下。

11467692_1

Olga by Picasso

 

Dora Maar by Picasso

Dora Maar by Picasso

 

 

Marie-Thérèse Walter by Picasso

Marie-Thérèse Walter by Picasso

 

但這兩位很特別。Eugenia Errázuriz 並非畢加索的情婦,她大他幾十年,被視為畢加索的“另一個母親” (Picasso’s Other Mother),是畢加索早期的伯樂。Françoise Gilot 是唯一一個甩掉大師的女人,更是著名的當代藝術家。

Eugenia Errázuriz 生於十九世紀末智利,爸爸是銀礦礦主,丈夫 José Tomás Errázuriz 的父輩曾是智利總統,亦是釀酒世家。在這樣的背景下 Eugenia Errázuriz 是名符其實 「打破腳也不用憂」。當然她沒有打破自己的腳,反之 Eugenia Errázuriz 是利用自己的財力,幫助很多那個年代的藝術家如 Sergei Diaghilev、Artur Rubinstein、Jean Cocteau 、Stravinsky 當然還有畢加索,她很喜歡將當時歐洲文化藝術界的精英,圍繞在身旁,很多當時有名的藝術家也曾為她畫肖像。在二十世紀初,畢加索跟隨為俄羅斯芭蕾舞團當舞台及服裝設計,跟團在歐洲巡迴時, Eugenia 已經開始匯錢接濟畢加索,之後不斷為他介紹富有的收藏家,她自己更藏了不少畢加索 cubism 時期的作品 。畢加索跟 Olga Khokhlova 結婚時, Eugenia 邀請二人到她位於法國西南部 Biarritz 的 𡋾墅 La Mimoseraie 渡蜜月,她本人當然如電燈泡般同行。 Eugenia 喜歡被藝術界中精英簇擁,畢加索對 Eugenia 尊敬非常, Olga 不肖她的小圈子社交世界,於是漸漸疏遠,對 Olga 而言 Eugenia 儼如一名惡家婆。

//The new wife seems to have been as jealous of the mother figure as the mother figure was jealous of the new wife …… Eugenia, who had never liked Olga, proceed to praise her successors, Marie-Thérèse Walter and Dora Maar, to the skies. // 《Sacred Monsters Sacred Masters》John Richardson

 

Portrait of Eugenia Errázuriz by John Singer Sargent

Portrait of Eugenia Errázuriz by John Singer Sargent

 

Eugenia 其實是遠不一止位惡家婆,她本身擁有想當高的品味。她相信 “elegance means elimination” 就像 “less is more”,𡋾墅 La Mimoseraie 的室內設計,便是她自己一手包辦。她以紅地磚配白牆,在玄關於用舊木梯加蘭花作裝飾,以水壺、花藍配名貴古玩。這種簡約主義的風格,在當時 art deco 浮誇的風氣盛行下,是非常大的突破。

“I love my house, as it looks very clean and very poor!” ﹣ Eugenia Errázuriz

La Mimoseraie 玄關

La Mimoseraie 玄關

她這種簡約的設計理念,啟發了法國室內設計師 Jean-Michel Frank,事實上 Jean-Michel 可以說是由她培養出來。受 Eugenia 啟發的還有 Coco Chanel,那種劃時代簡單及優雅的女裝設計,有著深刻的 Eugenia Errázuriz 影子。

// Eugenia’s effect on the taste of the last fifty years has been so enormous that the whole aesthetic of modern interior decoration, and many of the concepts of simplicity …… generally acknowledged today, can be laid at her remarkable doorstep.//  – Cecil Beaton, 《Glass of Fashion》

 

Jean-Michel Frank 的室內設計

Jean-Michel Frank 的室內設計

(圖: Jean-Michel Frank 的室內設計)

 

Françoise Gilot 廿一歲時跟六十一歲的畢加索遇上,他們一起十年,沒有結婚但有兩個孩子, Françoise 是第一個亦是唯一一個把大師甩掉的女人。 Françoise 跟畢加索開始交往時,大師跟 Dora Maar 還是不清不楚,在“Life With Picasso” 內 Françoise 形容那段關係是 “catastrophe I didn’t want to avoid”。

 

 《Life with Picasso》封面,Françoise Gilot

《Life with Picasso》封面,Françoise Gilot

 

少女遇上大師的垂青,雖然年紀差一大截,實在是難以抗拒。Françoise 也是一名藝術家,自少開結學畫畫,最愛的藝術家不是畢加索,而是 Matisse、Braque。在芸芸的畢加索女人當中,她被認為是最有才華及智慧。的確根據在“Life With Picasso” 內的記載,畢加索很喜歡在深夜時份,不讓她睡而要拉著她討論創作的問題。跟大師一起十年,她結識了不少出色藝術家如 Matisse、Braque,Matisse 很喜歡 Françoise ,更要為她畫肖像,引致脾氣相當暴躁的畢加索不滿,有一段時間不讓 Françoise 去探 Matisse 。 Françoise 的作品色彩非常豐富像 Matisse ,而那種 cubism 及抽象的風格卻是受畢加索的影響。不同之處是畢加索愛用尖角、硬淨的線條,也愛畫人像,而 Françoise 線條較柔和、少用尖角,多畫物件及風景。

// Matisse was my God. I’m a French artist, that’s for sure. I am color-oriented and what you might call a composer. I am not pouring my guts out; I keep them inside.//  Françoise Gilot

 

Harmonie en Rouge by Françoise Gilo

Harmonie en Rouge by Françoise Gilo

 

 

23GALLERY1-popup

(圖:91歲的 Françoise Gilot)

 

畢加索脾氣大、妒忌心重,Françoise 為了證明對畢加索的愛,大師兩度建議她生小孩子,Françoise 根本不想當母親,但也答允。十年相處,畢加索那種自我中心的對藝術家脾氣完型畢露,最後 Françoise 帶著兩名子女,離開當年已屆七十一的畢加索。

// No woman leaves a man like me,’ he said. I told him maybe that was the way it looked to him, but I was one woman who would, and was about to. A man as famous and rich as he? He couldn’t believe it, he said. // — 《Life with Picasso》, Françoise Gilot and Carlton Lake

在那十年間,畢加索畫了過千幅 Françoise 的肖像,她在畫中有時像花,有時像水果。而大師是非常喜愛以情婦作為畫中人。

// For each of the women in his life, he had a kind of leitmotif, like in Wagner. For me, it was blue and green—although here, I have only green. You can hear it, if you like. For Marie-Thérèse Walter, it was lavender, lemon yellow, and pale green. Black was usually associated with Dora Maar, but he played more with form than with color for her. Dora Maar had both eyes on the same side—with me, they are on each side of my nose, thank God.//  — Françoise Gilot

Françoise 離開畢加索後,早料會多了很多敵人 (可見此女子絕不頭腦簡單),畢加索甚至警告在巴黎的畫廊不要代理她的作品。於是她去了美國,在那裡認識了醫生 Jonas Salk,並跟他結婚。之後 Françoise 在紐約及巴黎兩個城市繼續創作、寫作及教學,擺脫“畢加索的情人”的影子,其實看年輕時 Françoise Gilot 那粗眉硬朗的五官便知她是烈女!

// I’m not going to talk about Picasso. I have done my duty to those memories. I have had a great career as an artist myself, you know. I’m not here just because I’ve spent time with Picasso.// — Françoise Gilot, 2012

 

伸延閱讀:

Life with Picasso – Françoise Gilot and Carlton Lake

Sacred Monsters Sacred Masters – John Richardson

Life After Picasso: Françoise Gilot by Dodie Kazanjian, Vogue Magazine http://www.vogue.com/magazine/article/life-after-picasso-franoise-gilot/#3

The Queen Of Clean by Jody Shields, The New York Times October 11, 1992

http://www.nytimes.com/1992/10/11/magazine/the-queen-of-clean.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