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的畫廊,只有我跟另一位金髮女孩靜靜地坐著,把全長52分鐘,三個不同畫面的錄像裝置看畢。創作裝置的藝術家John Akomfrah ,生於非洲加納,現居倫敦。Akomfrah 說自己是一名用時間去建構的人類學家,他關注種族、後殖民地主義及宗教等問題,他的錄像影片沒有情節,時空交錯,帶出人類面對的種種矛盾。
The Airport 長 52 分鐘,在希臘雅典南部拍攝。
一個破爛機場、一間荒廢酒店、太空人、爛船、沿崖。長慢鏡頭,沒有劇情只有蒙太奇,我想起 Kubrick 及 Angelopolous 兩位電影界巨匠,影像接影像都是末世與蒼涼。Angelopolous的 The Travelling Players關於二十世紀中的希臘,當中涉及幾千年前的神話,曾幾何時那裡是個文明古國;Kubrick 的 2001 太空漫遊,2001 都已經是 15 年前。影片全關於過去,但看得令人觸動及心寒,是末世嗎?是有事情快將終結,或者已成過去,才讓人拼命地不斷回望嗎?
看到中段時,我聽見旁邊金髮女孩子的低泣聲。James Elkins 說藝術品會讓人流淚,那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他試過看著 Bellini 的畫作,不知何故淚流下來。像愛與恨,就是愛與恨,根本無法理智地去解釋為何愛又為何恨。Elkins 說是像卡在胸口裡的一種感覺,完全無能為力,不能自制,整個人動彈不得,就在流淚,是常識不能解說,縱使有無窮的解說意圖,就是說不出來。金髮女孩就這樣一直哭至第 52 分鐘影片完結 。
Tropikos 長 32 分鐘,在英國的 Plymouth 及 Tamar Valley 拍攝。
兩個地方在歐洲的歷史中非常重要。Plymouth 是古羅馬時期的重要貿易港,而 Tamar Valley 一千年前是礦井,在那裡工作的全是非洲奴隸。重疊的影像,是歐洲又是非洲。Akomfrah 詩意地帶出移民及人口遷移的概念,反思難民的問題。誰是移民?誰又是外來者?歷史及過去又如何界定現今所謂的民族國界呢?而當海洋成為了移民者「暫居之所」時,那個所謂暫居之地又會在頃刻間變成葬身之所。Akomfrah 在去年威尼斯雙年展中的作品Vertigo Sea 也是探討歷史、奴隸制度及國界等問題,人與海洋的關係既詩意又充滿不明朗的變化。
我喜歡這樣的藝術,能觸動人心帶起思考。步出畫廊時在想歐洲的移民問題跟我何干?朋友說這世上的種種都是共業,沒有事是跟我沒有關係,也沒有事只因我而起,one thing leads to another。共業,我想起電影 The Spotlight (港譯:焦點追擊)。
真人真事改編,關於美國老牌《波士頓環球報》的記者們,揭發天主教會在波士頓性侵兒童的醜聞,事情可以早點被揭發,可惜就是當初大家都掉以輕心,大概是那種「應該沒大關係吧」的心態。其中有一幕,報紙老總向曾為教會辯護的律師找尋證據,律師是既得利益者,拒絕並對他說: We are good people, and doing good to the city。好與壞如何區分?亞當夏娃偷吃了禁果,知善惡明黑白後,卻被趕出伊甸園,成為人類原罪之始。但知善惡不是更好嗎?還是無知或者是裝作無知更好?故事發展當然是報章刊出報導,引起巨大迴響,然後發現不單是波士頓,全美國多個地區,甚至是全球不同的地方,相同的事情也有發生。共業。
尼采說好與壞、善良與邪惡,這個二元區分大抵跟社會政治地位有關。貴族及教會神職人員,他們就是好的、善良的、頭戴光環的,因此做任何事也絕對地正確,就算稍有不當,就因為他地位高人一等,可以暪天過海。當宗教跟權力走在一起時,那種導人向善的本質總會面目全非。Akomfrah 的另一個錄像裝置 Auto Da Fe 就是關於幾百年來,因為宗教分歧而出現的大遷徙,甚至是大徒殺。不是說要信、望、愛嗎?
要高人一等,成為的所謂好人,可能會為其他人、甚至為人類整體帶來傷害。尼采說好高慕遠,去到越高看見地平線,那是 finite。只有回到低點,成為 powerlessness,看見的天空才是無限。